虽能再逢晓星时,滴水枯,恨金乌。

亲爱的,你不该登上那座山

*现paro, 心理医生x黑道干部

*我流ooc

*我永远喜欢他们!



一目连从睡梦中惊醒,挥手打翻了床头柜上的药瓶,药片飞出来像餐盘里的豌豆满地乱洒。他睡前开了空调,房间里冷得像冰柜,猫从掀开的被子下抬头看他。我做了噩梦,一目连说。他摸出手机打荒的电话,时间不过凌晨一点,正是阴影疯长的时机,荒的叹息声混合着引擎轰鸣。他有公寓主人授予的特权,钥匙扣上的第三枚钥匙属于这间公寓的门,深夜来访轻车熟路,电梯里闭着眼能按对楼层,在楼下的便利店什么都买,带上去给失眠的情人喂食,萝卜关东煮,快餐胡麻豆腐,橘子汽水,还有安全套。一目连裹在白袍里,砸着嘴尝橘子糖浆的腥甜味。空调开太低了,荒说,他四肢颀长,吐息里有夜风和硝石味,像一片撑开的阴影,俯身亲吻他冰冷的鼻尖。

 

他们在诊疗室里初遇,御馔津的手指甲给自己咬得泛血,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男人,在走廊里把手链扯下来扔向他们,咆哮着尖叫要他们滚,宝石珠子叮叮当当碎在地上。她父亲做事像看过老套电影,预约了当天所有的名额,这全要归功于一目连该死的名声。那苍白女孩项上人头价值连城,坐在诊疗室里玩弄一缕金发,身后的男人抱着手臂阴沉地看他。他的脸太过冰冷,像冰霜巨人披着阿多尼斯的皮,使一目连怀疑这个男人血管里流着冰碴。

 

我以为你们会把我绑过去。此后的某个夜晚,在他们翻云覆雨的间歇,一目连对荒说,他像听到笑话似地撇嘴。二十一世纪了,他说,我们也不是时代剧里的山贼。荒笑起来整个人就没了冷意,一目连兴趣盎然地摸他的喉结。初诊谈不上愉快,荒的目光直白地剜他,两个小时前他带走尊贵的少女病人,两个小时后就冷着脸闯回来,为了给医生一张写了私人电话的名片。那张魔力卡片魅力非凡,三周后他们就厌倦了周边街道所有咖啡店的味道。又过了两周荒在餐厅里给了他一束玫瑰,花瓣是伤口血痂的暗红色,那时他正费力对付一块肋眼牛排。医生,荒说,我喜欢您,请和我交往,神情肃穆,像即将切下一根手指。一目连皱着眉头苦笑,他是滴水不漏的人,说话轻飘飘见皮不见骨。荒冷着脸把玫瑰放在他手边,仿佛送上他切下来带血的手指。我知道这太唐突,他说,您不必着急回复我。

 

一目连三十有余,不是青春期男孩,他们没做成情侣,身体先熟络起来,在晨光微熹的时刻彼此纠缠。他像剥去了壳的蚌肉沁出汁水,荒是昼夜混乱的动物,夜晚在车窗玻璃下临幸所有霓虹灯,白日里便蛰伏。他的公寓是一个硕大空旷的错层空间,孤零零地摆着家具,一目连不喜欢那里,看起来不像有活人居住,但是他喜欢带着吻痕从床直线走向冰箱,里面永远有罐装的水蜜桃气泡酒,他清楚那是荒专门为他买的,并不点破地欣然享用。

 

医生,我喜欢您。荒对他说,他亲吻一目连,从喉咙到左腰的一颗痣,像少年尤利乌斯领受圣餐。我爱您,他又说。一目连从情欲中苏醒,象牙大腿夹住他脖子,他说荒,告诉我你过去的故事吧。荒的瞳孔在没有人工光源的夜色里收缩又放大,嘴唇颤抖,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他的眼睛不像身体那般年轻,背后是惊涛骇浪,讲话时三缄其口,身上的伤疤藏着一万个故事。那夜不是他第一次在那空旷公寓里留宿,也不是他第一次藏在阴影里服药,却是普罗萨克药片第一次背信弃义。一目连在深夜浮出水面,湿漉漉的头发像绞首绳缠死了脖子,年轻的情人捉住他,把他头晕目眩地往怀里塞。火,他说,牙齿在嘴唇间打颤。他们烧了我的眼睛。荒的身体变得冷而硬,手指像铁条钳死他后背,冰霜巨人吃了阿多尼斯。

 

他讲了自己的故事,一个有关童年的故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养了一只仓鼠。一目连记得那些怀揣微弱窃喜的日子,他在每一个放学日选择最近的路,把书包甩在房间角落里,奔向那只等待已久的幼小动物,看着它用粉色手爪剥开每一粒他洒下的瓜子。他记得木屑的味道,仓鼠蜷起来是柔软滚烫的毛茸茸小球,然而那只仓鼠他养了六年。仓鼠是不可能活那么久的——如果它自始至终都是那一只的话。很多年后抱着空荡荡的塑料笼子时,一目连已经明白了这个事实。

 

医生,御馔津在诊疗室里用手指掐破一排塑料气泡,晚餐里有苍蝇你会吃吗?三千个人追着你的头颅跑,切下来就是几百万,晚餐里的苍蝇你吃吗?荒站在她身后,他工作时高深莫测,锁骨上烧着一枚红痕。后半夜一目连在荒的冰箱里翻出半颗血橙,用牙齿刺破果肉,像啃食一块心脏,茜红色汁水浸泡雪白胳膊向下汨汨流淌。他喜欢这颗汁水丰盈的心脏的味道,作为回报,一目连讲了那只眼睛的故事。在十年前的大学时期,一场登山事故使它永远地蒙上了雾。那时他跟随教授在滨海村落里做项目调研,他记得飞机落地的下午,紧随其后的是白色病房和消毒水。他们说他从野枣树的枝桠间血淋淋地被救援队捞起,创伤导致了选择性的失忆,整个八月的记忆荡然无存。母亲红着眼睛坐在床边剥桔子,教授在消防通道里抽干净半包烟。他们支支吾吾,说你不该在雨天登山,连,土泡足了水变得湿滑,你不该登上那座山。

 

你如何证明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泡在药液里一颗贴着电极片做梦的大脑?他把玩窗台上的一株虎尾兰盆栽,水果的红色汁液像血流向叶片深处。窗户水汽蒸腾,冷光管的轮廓印在上面闪闪发亮。你如何证明你所耳闻的都是真实的?一目连把汗津津的手臂贴紧玻璃,一枚燃烧的烟蒂越过他,按灭在虎尾兰叶上,荒的声音在头顶冰冷嗡响。医生,他说,你不该遇到我。比此前任何一句话都显得意有所指,那张脸在烟雾缭绕里愈发朦胧,一目连用沾满汁水的湿润手指抚摸烟蒂留下的焦黑痕迹,下一句呢,他问。

 

我喜欢您。

荒说。

 

他不善于表达,冷酷又笨拙的男人,一目连笑起来,荒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不住颤抖。这又不是文字游戏,他说,为什么我不该遇到你?年轻情人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烟味将消未消,他抚摸那张棱角分明的大理石脸颊,扬起头颅索取一个吻,得到妥协的回应。

 

一目连在那些应紧闭双眼的,灰暗的时刻见过荒,那晚他从朋友的酒吧后门里钻出来,血漫过地砖的缝隙流向脚下。有一个瞬间一目连想起自己的一个病人,她说她的丈夫在外面杀了人,每晚身上都有血臭味。他看见很多东西,印着脚印的公文包,一副碎眼镜,两三个男人拖着献祭羔羊向更深处走去,还有他那年轻的黑道干部,埃蕾什基迦尔的孩子,黑暗又迷人,红芍药开在雪白的手套上。他跑回家里呕吐不止,金汤力和唾液一起冲进马桶,两个小时后门被钥匙转开。医生,荒站在他身后,手里是两枝云雀高飞月季而非手枪。他的恐惧渗出舌头,听起来好像声带都撕裂,一目连想,难道自己才是那个手上沾着血的男人。

 

我没想被您……

他说。

 

你没想被我什么?为何你在颤抖,为何你总在我面前颤抖,你会像我一样,在夜晚做噩梦吗?我亲爱的,冷酷的情人。你需要我的帮助吗,我是医生,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他裹着毛毯在客厅里吃一盒果冻,果肉挂在嘴角,湿莹莹地闪光,荒亲吻他膝盖上的疤痕。医生,他说。他从未叫过一目连的名字。您为我做了太多。他满口胡言。一目连想,他不记得为荒做过什么。太多事情说不通,他抬手分开荒额头前的碎发,触摸到一双虔诚眼睛,恐惧与不安的波浪在里面起伏,仿佛他是涂了血的铁处女。

 

连医生,御馔津在休息室的自动贩卖机前叫住他,你和荒吵架了。她说。情绪稳定的时候她是一个皮肤苍白的漂亮女孩,聪明又老练,再过十几年就能接手父亲的生意。一目连扔掉红豆汤罐头躲进办公室,他不擅长和那样的眼睛打交道,更何况她是他的病人。御馔津追进来关上门,荒被她支出去满市寻找同时夹了培根菠萝和鹰嘴豆泥的三明治。连医生,她说,荒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把他交给你,就像十年前我父亲把他交给我。他除了这里无路可走,连医生,那天我就坐在车里,我想如果你们彼此都准备好了,总有一天他会告诉你一切。

 

他们没有“总有一日”,时间掺杂他的睡眠从手指里滑落,一目连在黑夜里无法入眠,他被夜雾扼住咽喉,月亮也如他的脸苍白稀薄,在被褥纠缠里几欲消逝作一滩白雾。他梦见火与死,脱落的牙齿,伤口撕裂,噪杂之下有人向他尖叫,有人对他说爱他。催眠治疗室的病床有消毒水味,他在上面一次次徒劳地醒来,看见晦暗天花板摇摇欲坠,厚雾笼罩医生的脸,就像他拿着镜子照自己。电话铃没日没夜地响,在靠着露台燃尽一支烟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出现荒,站在烧焦的尸体上,血像第二层皮肤那样缓缓剥落。

 

他在一目连家楼下等了两个小时。那辆银灰色阿斯顿马丁像刚从好莱坞片场里开出来,被路人指点着窃窃私语。你有钥匙,一目连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说,除非你偏爱戏剧化时刻。年轻情人身上有烟草和海盐混合的古龙水味,对此不置可否。他光着脚在荒的公寓里踩月亮的影子,雪白脚背扫过木质地面发光的纹路,从床头踱到冰箱前,拉开门翻出又半颗切好的血橙。你知道吗,荒,他蹲在冰箱门前捏着新的半颗心脏说,这挺恐怖的,如果你觉得我长得像梅丽莎·乔治,那就给我一把斧头让我劈你。荒在这指控下显得无辜,我猜你喜欢吃,他说。

 

我有时候觉得我登上了那座山,有时候我相信我没有,我有另一个故事。一目连躺在床上翻转手指,荒用被单罩住他裸露的皮肤,我有时候相信我有另一个故事,登山的我只是营养液里的一颗大脑。他们对我说亲爱的,你不该登上那座山。但有时我会突然想,他们是说我不该做另一件事。他说。荒的手指沿着他的脊椎骨下滑,点燃一串蠢蠢欲动的火星,你不应该想那么多,医生,他说。语气冷漠克制,像敷衍一段关于电影剧情的讨论。他还没做好准备,一目连想,他半条手臂垂在床沿,血橙皮还带着冰箱的冷气,虎尾兰上有一片焦黑的痕迹,金色六棱形光点泡在雾里,看起来就像——在这个房间里时间从未流动,他想要知道的都被锁死在门后,钥匙给吞进胃里,一切毫无进展,时间从未流动。

 

他起身跨坐在荒的腰上,伸手抚摸他的脸。给我讲讲你过去的故事吧,你童年的回忆,你故乡的景色,你喜欢的第一个男孩或是女孩,讲讲你的故事吧。他在他的皮肤上触摸到渗入骨髓的寒冷,于是柔软地弯下腰去贴着他,像一片羽毛。荒,一目连将耳朵贴近他心脏的位置说,我在冥冥中有一个异想天开的感觉,你带着什么东西来,要交给我。遇到你后我的梦一天比一天清晰,你带来什么要给我?荒仿佛一具停止了呼吸的尸体,没了血流也没了脉搏,他声音喑哑,像旧复读机断断续续,翻身钳住一目连撑在床单上的手腕。医生,你不该遇到我,他说。在这个房间里时间从未流动,雨水和月亮都未曾离开,一目连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像凯瑟琳美第齐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新教徒,空腹的野兽伏在他赤裸身体上。我知道,他说,我没有登上那座山。您去登山了。荒回答得毫不犹豫。他的手指钳得愈发紧,青白血管隐隐而现,我没有——一目连挣扎着反驳。你去了!他哑声嘶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多虑!

 

他得到一个响亮巴掌。

 

一目连又一次坐在窗台上时,冷气已经从血橙的果肉里弥散,薄荷万宝路在两片嘴唇间徐徐冒着烟,荒站在一旁用冰袋敷脸,手指湿涔涔地滴水。医生。他气若游丝,声音里有鬼魂呜咽。我是海女的孩子,她珠胎暗结,生下我后碎就进了海里。 村民将我视作瘟神,直到我烧了整个村子。那句话仿佛拖着死尸的重量,坟土噼噼啪啪滚落,耗尽他所有力气。一目连甩下那支细瘦烟卷,张开手臂要他沉进他怀里,他想象自己有一双海女的手,沾着贝壳碎片和海藻,抚摸她亲爱孩子柔软头发。荒,他呼唤他的名字,轻浅地试探他,像品尝一枚吻。我无法告诉您,荒说。只有这件事,我无法告诉您。他把头枕在一目连腿上,仿佛它让他不堪重负,像一枝折断的树枝。人们都有无法启齿的事,一目连说,我不责怪你。他被褪下一半衣衫,裸露的皮肤熠熠生辉,血橙汁水沿着手指滴在窗台上,融化的红色蜡烛。

 

仓鼠是不可能活那么久的——如果它自始至终都是那一只的话。很多年后抱着空荡荡的塑料笼子时,一目连已经明白了这个事实。他提着那只盒子敲开父亲书房的门,夕阳在脚下踩出长长的影子,那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怜地悬挂在电线上的麻雀。爸爸,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只仓鼠已经死去了,为什么要用一只新的仓鼠替换它呢,我不能知道吗,为什么要向我隐瞒呢。

 

人们都有无法启齿的事。

 

他躺在银白色月亮的眼泪里,耳垂濡湿,双腿被分开,缓慢地搁在年轻男人的肩膀上,结了薄茧的手指沿着小腿下滑。他们姿势诡异,甚至有些可笑,只消一个疏忽就会从窗台上滚落到地板,然而没有人在乎。月光让一切看起来纯洁又神圣,荒的喉结起伏翕动,喉咙里面藏着隐忍的野兽。我从没仔细看过你背上的伤痕。一目连说,他抚摸那些深入皮肉的痕迹,是鞭子,他想,抽条的树枝,金属质钝器。是荆棘条吗,是苦难让你锋利吗。医生。荒的声音沙哑,是你,使我成为匕首的人是你。他像真正的匕首那样刺入他的身体,血橙在刀刃下汁水横流,疼痛与欢愉使一目连淌下眼泪,恍惚里他看见一只流血的手腕向自己垂下,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新的荆棘枝叶缓缓发芽。

 

就在那个晚上,在月亮将要沉没,血橙的味道还未从嘴唇上散去的时候,他做了又一个梦,梦到自己在渔村里看见那个孩子,身体上遍布伤痕。村民朝他吐口水,说这是海里魔鬼的儿女,带来海啸和阴云,灾祸和疾病。那是一个多么可爱又可怜的孩子,眼睛是海水与星云的泪水,小屋里是血和土的腥味。暴雨夜里他撬开了门锁,村民们在村庄尽头像张开了前肢的螳螂等待。一目连梦到泥土与血的味道,水像细密的网织住了他,拳头与棍棒击碎了他的眼睛。年幼的男孩陷在泥泞里啜泣,他是过去与未来的重影,糅杂了十年的融合,泪水沿着那张冰冷的脸缓缓落下。医生。男孩向他哭喊,你不该登上那座山。雨水割入那只碎裂的眼球,血液汨汨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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