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能再逢晓星时,滴水枯,恨金乌。

【塞夏】亲爱的奥古斯都 (下)

全文共10000字;

有部分杜撰的英国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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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金香Semper Augustus

 



两门课程的中期测试在即,我的睡眠质量日益变差。白天阳光闷透我所有的内脏,它们像果冻一样虚弱地瘫软,乔治先生在讲台上昏昏欲睡地讲英国近代史,那节课我诡异地异常困倦,于是索性在台下替他完成他午睡的心愿,“末代凡多姆海伍伯爵其人……”他说,我的上下眼皮纠缠着沉入意识之海。奥古斯都的梦魇症愈发严重,又死咬着牙不肯告诉父母,于是夜晚我整夜地守在他床边,他发病时痛苦地呻吟,抓住我的胳膊啃咬,钝齿在皮肤上留下血印与亮晶晶的涎水。“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就如同我在传闻中所听到的那样,奥古斯都时常哭喊这个名字,这个来自他那高贵的名字之中,意义不明的零件。他有时伸出手掐勒自己纤细易碎的脖子,那时我便抓住他,让它们死死勒住我的手。

我成了奥古斯都新的昆虫针,将他钉死以防他滑入梦的深渊里。他在夜晚的魔鬼狂乱亲吻下的模样与我在自己那些罪恶的梦中所见几乎完全相同,冷蓝月光下混合的雪白与蜜桃色,我的血像口红搽在他颤抖并喘息的嘴唇上。“永远的奥古斯都”在床头冷冷地注视窗外的一株火烧兰,奥古斯都那双象牙制的白皙大腿不断地交叠伸展又蜷缩,汗水滑过他那些蜜桃绒毛似的柔软汗毛,床单在身下扭成一团凌乱又充满暗示意味的图案。

我的一只手还被他咬在嘴里,身体深处火苗不断燃烧蹿升,火舌舔食我,奥古斯都在梦中舒展眉头,发出一声柔软湿糜的呻吟,仿佛正与莉莉姆交缠。

阿芙洛狄特将鞭子狠狠抽在我背上,我跳起来冲进卫生间,几分钟后甩着手出来,发现奥古斯都坐在床上看着我。

谢尔盖,他用和往常一样的语气叫我的名字,随后对我呢喃,“我在1900年死去,我的爱人为复仇杀了人。”。该死的,我想,奥古斯都还没从梦里醒来。他以为现在是什么年代,二十世纪初?他的年龄是倒着计算的吗?于是我走上去,想要彻底摇醒他。“不要随便碰我!”奥古斯都愤怒地高喊,“我明早就会忘记,请你替我记住。”

第二天早上我们没有了闲暇讨论这件事,一个二年级学生从钟楼上跳下去摔成了一摊血泥。这次我比卡尔特那次还晚到,清洁工甚至都将血迹拖干净了,只留下窸窸窣窣围成圈的学生。奥古斯都冷淡地咬着三明治站在远处看我,晨光透过他薄薄的耳朵显出葡萄柚的颜色,三个凑上去搭讪的学生被他一言不发地瞪跑。哈德逊拍着我肩膀,说你可以啊克鲁格洛夫老兄,和德蒙家的少爷玩恋爱游戏。

“给我闭嘴。”我一巴掌掴在他脑门上。

拜我那灵敏的消息网所赐,第三节课下我就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一个戴着眼镜的棕发男孩被带过来,喏喏地描述室友临终前的种种反常举动,他说他撕扯自己的头发,向圣经吐唾沫,口中重复着污言秽语,把衣物一件一件从身上剥落下来。“克鲁格洛夫学长,他说,他还说……他说’塞巴斯蒂安先生,我已准备好为他献祭’!”

塞巴斯蒂安。那不是他的中间名,就像“阿里曼”一样,那就是“塞巴斯蒂安”。

我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向奥古斯都的教室,刚转上楼梯就听见里面传来叫喊声,该死,该死!我挤开围成一团的学生,看见奥古斯都躺在白瓷砖地面上,细碎的白沫从他嘴角吐出。两个年轻男孩让他枕在他们的膝盖上,跪下来挤压他的口鼻,就像詹姆斯·阿彻尔的那幅《亚瑟之死》里描绘的画面。我怒吼着他们的无作为,揽起他冲向医务室,半个小时后奥古斯都在病床上醒来,灯光惨白,他睁开眼睛,像一个机械制的法国人偶那样僵硬地转动脖子。“他要来了。”奥古斯都说,两行眼泪从他眼睛里落下来,滴在棉芯枕头上。“谁要来了,”我抓住他的手,“奥古斯都,告诉我谁要来了。”他伸手推开我,把鼻子埋在薄被下面。

“是塞巴斯蒂安吗?”我问他。他的身体触电一般快速地颤抖起来,手指攥着床单像要把它撕烂,“奥古斯都,我会告诉德蒙公爵你的一切真实情况,无论是塞巴斯蒂安还是你的其他呓语,我都不会再为你隐瞒。”我把一瓶嗅盐扔在床头转身离开,奥古斯都在我身后剧烈地咳嗽。

“克鲁格洛夫学长!”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祈求的柔软语气轻呼我的家族姓氏,我转过头去,正瞅见他用细瘦的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脸上笼罩着病态而苍白的美艳神色,就在那个瞬间,我情愿自己不是站在他面前,而是匍匐在他脚下,亲吻他那双踩碎了金银花的雪白脚背。

奥古斯都由我搀扶着回了寝室,我把他放在床上,注意到床边的垃圾桶里塞着几张撕碎的信纸。“一些粗鄙无赖的情书。”他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眺视着我,倾身伏在床沿上捡起一张垃圾桶里的纸片,拨掉上面粘着的包糖的玻璃纸。“‘亲爱的奥古斯都,我沉浸在您那得之无望的迷情中,如奥森巴赫痴迷塔奇奥——’说真的,他为什么要拿奥森巴赫自比?我宁愿是那句‘亲爱的奥古斯都,在八月来,在八月走,在八月坠入爱河,在八月踏入冥河’,我更喜欢那句。”

因为那是你的塞巴斯蒂安写给你的。我在心里想,手上抽走了他捏着的那页纸。“我会帮你,奥古斯都,但你要告诉我关于塞巴斯蒂安的一切。”我没有告诉他那个二年级学生跳楼时念着塞巴斯蒂安的名字,也没有告诉他昨晚他那‘1900年的死期’。奥古斯都摇着头,他将目光移向窗外,与那株挺拔的火烧兰对视,“……塞巴斯蒂安就是我。”他说。我摔上门离开了。

他在夜晚陷入又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梦魇,牙齿咬紧我的皮肉,血液从破裂的皮肤里渗出来,被他舔进胃里。我把打湿的毛巾放在他额头,奥古斯都的胸腔爆发出可怕的抽泣,“我在这里,我的爱人……”,他蜷缩起来如剥了壳的雪白明虾,泪水濡湿面颊的每一寸皮肤。我抓住他的肩膀摇晃,一块雕成小巧金字塔的缟玛瑙镇纸从桌面滚到地上,“奥古斯都,奥古斯都!”,我呼喊,蟋蟀在浓稠的树影里尖叫,廊灯下蛾群飞舞,奥古斯都双眼紧闭,滚烫的汗珠从额头滑到鼻尖,拢在一小颗殷红的粉刺上,整个八月他都泡在泪水里,此时此刻几乎在其中融化殆尽。“塞巴斯蒂安……”,月光下他的皮肤愈发纤薄,口中含糊地呼喊着那个遥远的名字,青紫色血管里血液奔流不息。

我更加用力地摇晃他,徒劳地想将他从梦的牢笼里解放,然而无济于事,他的脸上仿佛积了灰,脉搏疯狂跳动,我抱起奥古斯都向门口跑去,口中混乱地喊叫舍监的名字。

“啪!”,奥古斯都捏住我的胳膊。

“谢尔盖,”,他睁开水雾弥漫的眼睛,抓着我像攥着岸边最后一株稻草。“塞巴斯蒂安要来了……”我把奥古斯都放在地毯上,他抚摸着它毛茸茸的凹凸纹路,像牧羊女坐在阿尔卑斯玫瑰从里抚摸草坪,“我们要现在去夜班诊疗室吗?”我问他,他摇摇头,于是我扶着他走向床,摸着卷成一团的薄被铺展。“我不能睡着……谢尔盖,我不能睡着。他会来。”,我伸手抚在奥古斯都的长睫毛上,“睡一会儿吧,求你了,我在。”我说。

奥古斯都咬着嘴唇合上眼睛,昏暗的光线使他忧郁的神情更加晦涩,郁金香幽灵的魅影在瞳孔中闪烁又暗淡,三千朵大丽花喷薄开放。

我做了梦,梦见贵族少年带着黑衣仆人在大片的英国栎间穿行,金黄色树叶打着转从枯瘦的枝梢落在他们肩头。泥土和苔藓,腐烂的水果,天光头晕目眩,两只白鸟拍着翅膀飞进秋天,爬着血纹的白色郁金香死去了又被揉碎,男人捧着那年轻主人的脸亲吻,他亲吻他的额头,他的颈窝,他膝盖的凹陷,血从他们脖颈上的细线里渗出来,染红死去的郁金香。

第二天清晨我在寒冷中惊醒,一只脚上挂着半截坠在地上的被子,晨露从窗棂的缝隙里沁入房间,奥古斯都的床上空无一人,雾蒙蒙的金光在上面摩挲,那张画着血纹郁金香的明信片被留在枕头上。

我在食堂里找到他,距离早餐高峰尚有一个小时,穹顶大厅里奥古斯都孤零零地坐在长桌尽头,背后的玻璃窗外柳树疯长,夏香薄荷和姜味草的芳香缠绕飘升。我站在长桌这侧,看着他安静地敲开一个水煮的鸡蛋,阳光下鸡蛋冒着湿热白雾,羊脂蛋白丰腴油润,剥落的蛋壳粘连着薄膜。“奥古斯都,”我叫他的名字,奥古斯都仿佛从一个迷雾缭绕的梦中惊醒,他古怪地抬眼看着我,缓慢地伸手握住桌上堆着的蛋壳,把它们碾成碎渣。

“如果你要得到鸡蛋,谢尔盖·列奥尼多维奇·克鲁格洛夫,你就必须碾碎蛋壳。”

他的情况加重了,我不安地想。

对他清晨古怪举止的隐忧整日折磨着我,同样折磨我的还有我的英国近代史测试,傍晚我被安东尼奥拉进图书馆,“谢尔盖,我说真的,再不复习你就等着拿成绩单去给你姐姐嘲笑吧。她的所有女伴——那些文采飞扬学识渊博的女士们,准会把你糟烂的成绩单笑出一个洞。”我不喜欢英国近代史,所有历史类科目都让我头脑发胀,选修这门课纯属一个尴尬的意外,但安东尼奥说得没错,即使这希望渺茫。我在图书馆里装模作样地坐了一个小时,甚至两眼盯着课本时满脑袋都仍是奥古斯都阴郁的眼睛,陀思妥耶夫斯基石膏像立在暗红色法兰绒窗帘前,惨白脸颊上的凹陷里积着薄灰,窗外响起雨拍打树叶的声音,一棵鹅掌楸的叶片不断剐蹭在玻璃上。在雨声与翻书声那和谐柔美的混合音里,我逐渐看见奥古斯都在一片荡漾的绿光里卧坐在金盏花丛中,并立刻打着激灵坐起来,该死的青春期男孩,课本上的单词他都认得,组合在一起却像某位才华横溢的坏脾气法国作家的催眠学巨著。

安东尼奥用胳膊肘戳我,“嘿,”他压着嗓子用下巴指了指前边,“就是那小子,前段时间上课给德蒙写情书,被哈佛先生抓了现行。”我意识放空,听他在一旁滋滋有味地对此进行不怀好意的评论,并不时发出一两声礼貌克制的讥笑,“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德蒙和末代凡多姆海伍伯爵长得很像吗?”。

“谁?”我问。

“我的天……”安东尼奥用一种看史前长毛巨象的惊骇眼神看着我,“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复习哪门课,谢尔盖?你上课时不会都在梦里给缪斯洗裙子吧?”,他伸手卷走我面前摊开了一个世纪的课本,翻到某个——神秘的,未知的,我从未见过的一页。

年轻的末代伯爵凡多姆海伍孤独地坐在画框里,形销骨立,眼睛里积郁着经年不消的冰雪。

即使画像中的人已是青年,这张画也因不断的重复印刷画质受损,而奥古斯都仍旧处于抽芽疯长的少年时代,我依旧能拨开浓雾看清他们,站在时间长河颠倒的上下流两端——他长着奥古斯都·德蒙的脸。

在那张画像下,用斜体印刷着一行小字:

(1875-1900)

 

“你不知道吗谢尔盖?我们这所学校就建在凡多姆海伍的旧领地上,爱德华七世继位后由几位和他交好的贵族出资兴建的。他因维多利亚女王主导的政治迫害而死,野史里关于这个人还有更有趣的记载。据说他和自己的执事有染,呃,你知道的,在那个年代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也有一种说法是,维多利亚女王最终死于这位执事雇佣的暗杀团队。”

 

我在1900年死去,我的爱人为复仇杀了人。

 

我的血液开始凝固,寒意从头皮向下漫延,嘴唇颤抖,喉咙嘶哑。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名字!那执事的名字!还有那执事的名字!”

我站起来向安东尼奥咆哮,他噎了一下愣在原地,手上的钢笔骨碌骨碌墩在地毯上。周围传来嘘声与咋舌声,有人拍我的肩膀,“同学——”,我反手抓住那只胳膊挣脱开,转身冲进图书陈列区。名字,我需要名字,凡多姆海伍伯爵的执事的名字,奥古斯都,我需要他的名字。我在英国史区没头苍蝇一般翻找那些陈旧积灰的老书,一只蜘蛛从指尖爬上来咬我的皮肤,我大脑中更加沉稳理智的一面嘲讽我,异想天开的傻瓜,它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奥古斯都一定知道自己长得像凡多姆海伍,他骗了你,从八月开始就在故弄玄虚,你这可悲的被爱冲昏了头脑的小丑,回去,回去!回去和他对峙!为何他要欺骗你,为何他要愚弄你!

我在愤怒与恐惧的震颤中翻到那一页。

“……

在凡多姆海伍伯爵作为维多利亚女王私属的秘密机构活动的十几年间,这个男人始终以执事身份为掩护追随着他。

……”

我看到他的名字。奥古斯都在无数黑夜里哭泣着低声呼唤的名字。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

 

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图书馆的,只依稀对管理员挥舞的拳头有印象,“克鲁格洛夫先生,明天我需要你对这失礼态度的解释!”,我冲入雨幕,他的声音逐渐融化在湿润的雨水里。

八月之后我再也没收到卡尔特的消息,他在一个下午忽然发疯,抽出钢笔把笔尖刺进奎恩先生的大腿,然后迅速地销声匿迹了。仿佛要为谁久违的出场献上礼物,卡尔特留给我郁金香的明信片,永远的奥古斯都,血脉在白瓣上疯狂生长,被病毒侵蚀共生的郁金香,十七世纪所有荷兰人都为它发了疯。

学校的砖瓦里睡着死去的凡多姆海伍的爱与欲望。亲爱的奥古斯都,在八月来,带着晚香玉的香气来,带着死人的味道来,女仆们不安地在我们的房间走动,其中一个的颈子上还留着他睡梦中的齿痕。阿芙洛狄特在塞浦路斯种下第一棵石榴树,从此它就是爱情之果。

我在暴雨里疯狂奔跑,雨水糊在眼睛上让它视物不清。我想起那个从塔楼上跳下去的学生,想起他的母亲伏在棺椁上失声痛哭,他在临死前如何狂热地高呼那个名字,塞巴斯蒂安先生!那孩子一定在说,我已经准备好为那位大人献身!早上在食堂我最后一次看见奥古斯都,夏季的植物在他背后生长,他安静地剥开那个鸡蛋。谢尔盖,他说,如果你要得到鸡蛋,你就必须碾碎蛋壳。

乌鸦停在宿舍楼前的悬铃木上,一只,两只,十只,一百只,它们飞起来漆黑翅膀遮住了雨。我冲进宿舍,一脚踢开房门,“奥古斯都!”我高呼他的名字,房间里窗户大敞,狂风卷携枯枝落叶打在我脸上。

郁金香的幽灵复活了,他的执事来接他。奥古斯都,亲爱的奥古斯都,脱下了坚硬的蛋壳,安静地躺在一个男人怀中,睫毛微湿,伤痕累累,雪白膝盖纠缠在黑色布料间。他捧着布满血色花纹的白郁金香,伸手温柔地抚摸男人的脸,那张漂亮的,新月般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线里。漆黑的男人抱着他,眉梢在他那纤细手指的抚摸下渐渐舒展,露出历经漫长煎熬终得所愿的柔软神情,仿佛抱着这世界全部的珠宝与黄金。

“塞巴斯蒂安,”奥古斯都的手指沿着他的脸滑下,“塞巴斯蒂安……”,他昂起头颅与他接吻,窗扇吱呀作响,乌鸦从敞开的的窗洞里钻进来,扑打我,撕咬我,我徒劳地挣扎,艰难地继续呼唤他,然而一切似乎无济于事,他们站在黑色光芒的另一端被浓雾环绕。我不能让他走,我绝不能让他走!在一片扑朔迷离的黑色羽毛与雨水交织的混沌中,我终于高呼了他的另一个名字。

 

“夏尔·凡多姆海伍!”

 

那名字仿佛一个不可言说的咒语,他回头看我。

“不要走,求求你……”我像他曾嘲讽过的奥森巴赫那样,卑微地向他祈求。男人的眼睛血红,黑色触手震怒之下缠死我的脖子,将我举至半空。“为何你知道他的名字,蝼蚁,你不得与他说话!”他的声音混杂着某种水泡翻涌的浊音,以及野兽原始的沙哑嘶吼,我在依稀微弱的光线下看见那些触手,那些肿胀的,怪异的身躯。不可见的恐惧击溃了我那可怜的爱火,我的身体绵软地瘫下去,大脑空白一片。

奥古斯都,我最后地默念他的名字。他叹着气,捂住男人的嘴,利齿划破了葱白手指,血滴下来,融入浓稠的黑色里。

 

走吧,走吧,塞巴斯蒂安,不要杀他,离开吧。

 

此生此世,我再也没见过奥古斯都。

时至今日我的手依旧微微颤抖,我无法向各位读者复述我当年所经历的那种——巨大的,难以遏制的痛苦与惊恐。一个小时后舍监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我,脖子上残留着漆黑无味的粘液和红肿的勒痕。枯叶和羽毛堆满我们的宿舍,床单被雨水彻底浸泡。几天后我父亲与德蒙公爵几乎同一时间赶到,我的手背上布满针孔,在病房里迎接了他们。两周后我离开了学校,那间宿舍从此被封闭起来,一个学生在里面发疯,拿钢笔刺向了老师;一个学生在里面失踪,暴雨夜里化入死亡的阴影;一个学生在里面昏迷,终生不再开口讲述它的一切。

在今日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开口讲述奥古斯都的故事,不只是奥古斯都,还有“他”和“他”。几十年里我走访了所有我能接触的知情者,从他们或含糊其辞或躲躲闪闪的叙述里,我终于还原凡多姆海伍伯爵及其执事那悲凉爱情的冰山一角。我已经太年迈了,年迈到恐惧于去想象依旧是少年面孔的奥古斯都,也是夏尔·凡多姆海伍,终有一日遇见垂垂老矣的我时,该面带怎样嘲弄轻蔑的神色。园艺公司终于培育出形似“永远的奥古斯都”的新郁金香品种,我买了种子,种满了我的后院。

 

亲爱的奥古斯都,在八月来,在八月走,在八月坠入爱河,在八月踏入冥河。我的初恋,我最初的,也是最后为之痴狂的人。在一个狂风骤起的暴雨夜,黑色的龙来了,他的爱人永远带走了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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