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能再逢晓星时,滴水枯,恨金乌。

萨满

我探险之旅最初的朋友,是从黑奴贩子手里买来的。
我记得我买来他的那天,这个男人蜷在锈迹斑斑的铁笼里,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他的眼睛亮得像两颗蓝玻璃珠,目光恨恨地咬在我身上——直到我把他的镣铐打开。

“你想和我一起去探险吗?”
我问他。

他的本名很怪,是土著语言的发音,奴隶商人们都叫他“鬃狗”。在我们磕磕绊绊的交流里,我得知他曾属于一个草原上的部落,他有童年抬起一头死狮子的记忆,以及对某种味道甜蜜的红色水果的怀念。只是家乡的记忆太过遥远,长年的苦难使他对故土的热望在不断的碾压下几乎碎裂殆尽了。我记得那天,在我们短暂而诚恳的谈话后,我给了他几个名字的候补,要他选一个。他选择了“维克托”,然后握住我的手,“让我和您去吧,米斯特里先生,您是我的恩人,让我跟您去吧。”

我不想做他的恩人,买下他只是因为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人答应我这个疯狂的想法。他在幽闭湿臭的船舱夹层里闷了太久,从一个种植园到另一个种植园,背上的伤疤不断流血化脓结痂,然后新的伤疤覆盖上去。我自认是如此一个卑劣的人,利用他的感激——让他允诺承受那些透过漆黑树枝四处蔓延的怪诞天空、焦灼的濒临崩溃的情绪、那些诡异的诅咒和未知的恐惧、疾病与煎熬——甚至是如影随形的死亡。

我是一个真正的罪人。即使是在几十年后的现在,枯槁一般的我缩在床上垂死。而他的幽灵静静伫立在床边,空洞的眼睛死寂地看着我。我的朋友,我是一个罪人,我从未敢奢求过你原谅。

有些事情确实是当时的我始料未及的,他是一个萨满——在他的家乡,人们都这样叫他。通常像他那样的人都掌握着有关当地动植物丰富的现象学科技术,而我得知他拥有相当令人咋舌的医疗知识,是在我被丛林的毒藤划伤时。那次我在营地周围转悠,想要采摘一些莓子——不得不说那棵毒藤对一个当时的我那样的,毫无经验的新手而言陌生得不能再陌生,而当我捂着肿胀起疹的脚腕回到营地时,他几乎是立即惊呼着开始为我处理伤口。“我是一个萨满,”他说,“我会为您的旅途健康负责,米斯特里先生。”,那是我们第一次探险,即使过程中磕磕绊绊,依旧收获颇丰,并且使我和他都充分了解到,彼此都是一个如此可靠的旅伴。

在未开化之地探险并不如浪漫主义小说家们描写的那般,不可见的恐惧如影随形,探险时常发生怪事。某次我们被一位苍白而忧愁的女士允诺以大笔酬劳,去寻回她失踪多年的探险家丈夫。而当我们最终在一个废弃营地里找到他时,那位多年前不幸失去队友,孤身在荒蛮之地残喘的先生捏着他妻子的照片泣不成声。而维克托惊恐地将我拉到一旁,向我耳语他在这个废弃营地的一卷破布下看到半条被人牙啃食过的胳膊。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密切观察着这位新旅伴,发觉他时不时在食物短缺时用某种痴迷而涣散的目光盯着我们。那使我感到恐惧,而这份恐惧在我们终于将他带回那位女士身边时膨胀到峰极——他们在港口拥抱,她放声大哭,而他则生硬地拥抱她,那双胳膊像我们在上一个雨林中看到的,缠死一个土著的巨蟒那样——死死地勒着她。维克托忧虑地向他们的重逢致以祝福,我捏紧了拳头。

我想讲讲我们的最后一次旅行。严格地说那并不是最后一次,如果判断一个人自我的存在是依据肉体的话,那么在那次之后,我确实和“他”又进行了一次探险,不过那已经不是“他”了。

那次我们前往一片与沙漠相连的旱地,出发前特地雇佣了一位有丰富经验的贝都因人。那场旅途从最初就让我心神不宁,最初的几天我噩梦连连,一些来自远古的恐惧每夜在梦中侵蚀我。和所有的厄运一样,一切都有其起源——我们的骆驼太累了,维克托不得不扔掉火把。随后紧接着,几乎是已在暗中窥视了我们太久,终于寻找到时机似得——一个幽深黑暗的洞穴出现在我们面前,洞口的蛮石上沾着绿色黏液。几天来持续纠缠我的噩梦,从我脚下深不可测的地方传来某种模糊而怪异的单调呼喊。

维克托拴好骆驼,侧着身子探进石块的缝隙中,恐惧冲向我身体的每个部分,使我血液冰凉,我怒吼着上前一把拉住他。“不要进去,”我说,“不能进去!”,他笑起来,仿佛为了嘲弄我那一瞬间的懦弱般,反过来攥紧我的手,将我拉了进去。那个洞穴深得好像永无尽头,漆黑使我目不可视,维克托拉着我,摸索着探路。渐渐的,他的手越来越黏,呼吸声也越来越诡异,我听见某种令人发疯的低语在我脑中不断盘旋,异样的腐烂的臭味飘过来。“维克托?”,我小声呼唤他,然而没有回答。一缕光从岩石的缝隙里照进来,光线使我逐渐看清拉着我的东西。

那不是维克托。

一个曾经是维克托的,畸形变异的怪物,喘息着回头看我。褐色的黏液从它那融化的皮肤上流下来,瘤块挤在它脸上,没有抓着我的那只手完全变成了一只分裂的触手。我尖叫着坐在地上,石块冷得渗人。那怪物用茫然的表情盯着我——如果那张挤满凸起流脓的脸上还有表情这种东西的话。那些触手缓缓伸向洞穴更深的地方,我瞥到那里卧坐着的几具骨架,它从他们身边缠出一个背包,将它打开放在我面前。

“……维克托。”我说。

几分钟后我带着它出来,等在洞穴外的那个贝都因人尖叫着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即使在遇到野兽时它比之前更勇敢地冲在最前,我的一半理智依旧不断向我嘶吼,它已经不是维克托了,只是一个恐怖的,被诅咒的怪物,它杀死那些野兽是为了吃肉而非保护我,一旦它饿了,我也会死。而我的另一半,我的良心与感情,则祈求我不要放弃它。是我把他带进这片沙漠的,我想,我要把他带出去,我要治好他,无论用什么办法。

几周后我回到家中,带着一口巨大的木箱,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市场上买生肉,从不间断。没有任何一个医生对我所描述的症状有头绪,我甚至得不到他们开药的允许。

终于地,我放弃了,在我的邻居已经开始因为那股腐臭味怀疑我是一个藏尸家中的杀人犯时,我带着它出海了,我要把他送回他灵魂的故乡,他日夜眷恋的大陆去,安葬他,让他安息。然而希望的曙光总是偶然乍现,一个邪教徒找到我,他向我描述它的样貌,并许诺将它变回维克托——只要我提供足够的古柯叶。那时的我是如此急迫,如此喜出望外,以至于几乎完全忽视了他那双飘忽的,充血的,因狂喜而不住战栗的双眼。我卖掉了一个金制的墓穴陪葬品,换给他大量古柯叶。

在那场令人绝望的旅途的最初,这个邪教骗子表现得像任何一个骗子那样敬业,他故弄玄虚地为它举行一些所谓的净化仪式,并在它表现出烦躁时立刻停止。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因幻觉而出现更多异常的举止——他开始偶尔地对着它念念有词,叩拜它,终于在一个晚上——我看得出致幻剂已使他的大脑完全发疯了,他拿出枪指着我,说“阿撒托斯”要他献祭一个人类,这样他才能和它对话。我记得一切,我记得它突然从他背后扑上来,撕咬他,用触手绞死他。他那双细弱的腿在触手的箍勒下狂乱地抽搐着,双手在空中不停抓握,很快就瘫软下来。我闻到排泄物的臭味,和它的腐臭混合在一起,它开始吃他。

我走向它,仿佛走向我长久以来的一个白日梦的彻底破灭。它咬断了他的一根动脉,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喷在我身上和脸上。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举起来,用枪指着它。

它抬起头看着我。

“维克托。”我的手指勾紧了扳机。

它没有动。

我扣动了枪。在那个瞬间,我看清层层瘤块下它的眼睛——就像蓝玻璃珠一样。

我坐在它的尸体边,失声痛哭。


几天后我孤身蓬头垢面地返回船上,船长惊异于我那位显然有些异常的队友与那口巨大箱子的消失,而我只是恳请他返航。我是一个真正的罪人,从我要他在那些名字里选择一个时,我的罪便无法洗刷了。那之后的几十年我的探险仍未结束,我有了两个可靠能干的队友——一位枪法了得的波斯翻译家,以及一位信仰坚定的本国厨师,我与他们探索了更多未知的土地,并且永远不再允许没有火把便去探索那些诡异的洞穴。我后来的经历依旧壮丽、传奇,令人着迷赞叹,只是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在一片寂静里想起维克托,想起“它”,他在我的梦里永远处于转变为它的过程中,永远痛苦地向我嘶吼着,血从破裂的皮肤里流出来,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探险之旅最初的朋友,是从黑奴贩子手里买来的。
我记得我买来他的那天,这个男人蜷在锈迹斑斑的铁笼里,身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他的眼睛亮得像两颗蓝玻璃珠,目光恨恨地咬在我身上——直到我把他的镣铐打开。

“你想和我一起去探险吗?”
我问他。

他是我的第一个萨满,也是我最后一个萨满。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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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玩the curious expedition时的真实剧情发展。
片段里的“桑德·米斯特里”就是游戏的隐藏角色谜之声(看过谜叔实况的都懂!),文中的土著萨满也是这个角色初始自带的。说实话谜之声是个我玩得很顺手的角色,初始载重非常imba,开局进状态超快,终局带一个厨师一个外交官全图乱转,打野补san跟土著不等价交换不带虚的,神挡杀神。可惜的是初始的萨满我似乎总是不能保留到最后,他总是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中途死于非命……上面那段是我死得最惨的一个萨满……
主要是游戏里畸变人只要足够忠诚是不会吃主角的,相反地保护主角时打架还超强,我觉得他俩的故事还挺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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